安富尊荣下一句_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tamoadmin 成语成因 2024-06-01 0
  1. 红楼梦 中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的读书笔记
  2. 《红楼梦》贾府是怎么一步步衰败的?

鲁迅关于 红楼梦 的,似乎只有 中国***史略 第二十四篇 清之人情***

其中并没有特别提到王熙风

乾隆中(一七六五年顷),有***曰《石头记》者忽出于北京,历五六年而盛行,然皆写本,以数十金鬻于庙市。其本止八十回,开篇即叙本书之由来,谓女娲补天,独留一石未用,石甚自悼叹,俄见一僧一道,以为“形体到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隆盛昌明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去安身乐业”。于是袖之而去。

安富尊荣下一句_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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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更历几劫,有空空道人见此大石,上镌文词,从石之请,钞以问世。道人亦“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戚蓼生所序八十回本之第一回)

本文所叙事则在石头城(非即金陵)之贾府,为宁国荣国二公后。宁公长孙曰敷,早死;次敬袭爵,而性好道,又让爵于子珍,弃家学仙;珍遂纵恣,有子蓉,娶秦可卿。荣公长孙曰赦,子琏,娶王熙凤;次曰政;女曰敏,适林海,中年而亡,仅遗一女曰黛玉。贾政娶于王,生子珠,早卒;次生女曰元春,后选为妃;次复得子,则衔玉而生,玉又有字,因名宝玉,人皆以为“来历不小”,而政母史太君尤钟爱之。

宝玉既七八岁,聪明绝人,然***女子,常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人于是又以为将来且为“色鬼”;贾政亦不甚爱惜,驭之极严,盖缘“不知道这人来历。

……若非多读书识字,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戚本第二回贾雨村云)。而贾氏实亦“闺阁中历历有人”,主从之外,姻连亦众,如黛玉宝钗,皆来寄寓,史湘云亦时至,尼妙玉则习静于后园。右即贾氏谱大要,用虚线者其姻连,著×者夫妇,著G者在“金陵十二钗”之数者也。

事即始于林夫人(贾敏)之死,黛玉失恃,又善病,遂来依外家,时与宝玉同年,为十一岁。已而王夫人女弟所生女亦至,即薛宝钗,较长一年,颇极端丽。宝玉纯朴,并爱二人无偏心,宝钗浑然不觉,而黛玉稍恚。一日,宝玉倦卧秦可卿室,遽梦入太虚境,遇警幻仙,阅《金陵十二钗正册》及《副册》,有图有诗,然不解。警幻命奏新制《红楼梦》十二支,其末阕为《飞鸟各投林》,词有云: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戚本第五回)

然宝玉又不解,更历他梦而寤。迨元春被选为妃,荣公府愈贵盛,及其归省,则辟大观园以宴之,情亲毕至,极天伦之乐。宝玉亦渐长,于外昵秦钟蒋玉函,归则周旋于姊妹中表以及侍儿如袭人晴雯平儿紫鹃辈之间,昵而敬之,恐拂其意,***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线,便上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的可好些?”紫鹃道,“好些了。”(宝玉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一面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子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子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抹了一抹,说,“穿的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春风才至,时气最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又打着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合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合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忽觉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看着竹子发了回呆。因祝妈正来挖笋修竿,便忙忙走了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五六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好。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

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招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总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雪雁听了,只当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黛玉未醒,将人参交与紫鹃。……雪雁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一直来寻宝玉。走到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

……(戚本第五十七回,括弧中句据程本补。)

然荣公府虽煊赫,而“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故“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第二回)颓运方至,变故渐多;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随殁。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可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儿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人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了,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问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道,(“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说,)“没有听见叫别人。”

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听真。”(……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肠。”

……遂一径出园,往前日之处来,意为停柩在内。谁知他哥嫂见他一嚈气,便回了进去,希图得几两发送例银。

王夫人闻知,便赏了十两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他哥嫂听了这话,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厂去了。……宝玉走来扑了个空,……自立了半天,别没法儿,只得翻身进入园中,待回自房,甚觉无趣,因乃顺路来找黛玉,偏他不在房中。……又到蘅芜院中,只见寂静无人。……

仍往潇湘馆来,偏黛玉尚未回来。……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题目来了,快走快走!”宝玉听了,只得跟了出来。……彼时贾政正与众幕友谈论寻秋之胜;又说,“临散时忽然谈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谈,‘风流俊逸忠义慷慨’八字皆备。到是个好题目,大家都要作一首挽词。”众人听了,都忙请教是何等妙题。贾政乃说,“近日有一位恒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其姬中有一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姽婳将军。”

众清客都称“妙极神奇!竟以‘姽婳’下加‘将军’二字,更觉妩媚风流,真绝世奇文!想这恒王也是第一风流人物了。”……(戚本第七十八回,括弧中句据程本补。)

《石头记》结局,虽早隐现于宝玉幻梦中,而八十回仅露“悲音”,殊难必其究竟。比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乃有百二十回之排印本出,改名《红楼梦》,字句亦时有不同,程伟元序其前云,“……然原本目录百二十卷,……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

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钞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石头记》全书至是始告成矣。”友人盖谓高鹗〔1〕,亦有序,末题“乾隆辛亥冬至后一日”,先于程序者一年。

后四十回虽数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惟结末又稍振。宝玉先失其通灵玉,状类失神。会贾政将赴外任,欲于宝玉娶妇后始就道,以黛玉羸弱,乃迎宝钗。姻事由王熙凤谋画,运行甚密,而卒为黛玉所知,咯血,病日甚,至宝玉成婚之日遂卒。宝玉知将婚,自以为必黛玉,欣然临席,比见新妇为宝钗,乃悲叹复病。时元妃先薨;贾赦以“交通外官倚势凌弱”革职查抄,累及荣府;史太君又寻亡;妙玉则遭盗劫,不知所终;王熙凤既失势,亦郁郁死。宝玉病亦加,一日垂绝,忽有一僧持玉来,遂苏,见僧复气绝,历噩梦而觉;乃忽改行,发愤欲振家声,次年应乡试,以第七名中式。宝钗亦有孕,而宝玉忽亡去。贾政既葬母于金陵,将归京师,雪夜泊舟毗陵驿,见一人光头赤足,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向之下拜,审视知为宝玉。方欲就语,忽来一僧一道,挟以俱去,且不知何人作歌,云“归大荒”,追之无有,“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而已。“后人见了这本***,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云:‘说到酸辛事,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第一百二十回)

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甚不同。如开篇所说: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

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钞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曰,“我师何太痴也!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不借此套,反到新鲜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女,奸*凶恶,不可胜数。……至若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且环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说。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所有书中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哄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

……”(戚本第一回)

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而世人忽略此言,每欲别求深义,揣测之说,久而遂多。今汰去悠谬不足辩,如谓是刺和珅(《谭瀛室笔记》)藏谶纬(《寄蜗残赘》)明易象(《金玉缘》评语)〔2〕之类,而著其世所广传者于下:

一,纳兰成德〔3〕家事说 自来信此者甚多。陈康祺〔4〕(《燕下乡脞录》五)记姜宸英〔5〕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事,因及其师徐时栋〔6〕(号柳泉)之说云,“***《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侍御谓明珠之子成德,后改名性德,字容若。张维屏〔7〕(《诗人征略》)

云,“贾宝玉盖即容若也;《红楼梦》所云,乃其髫龄时事。”

俞樾(《小浮梅闲话》)亦谓其“中举人止十五岁,于书中所述颇合”。然其他事迹,乃皆不符;胡适作《红楼梦考证》〔8〕(《文存》三),已历正其失。最有力者,一为姜宸英有《祭纳兰成德文》,相契之深,非妙玉于宝玉可比;一为成德死时年三十一,时明珠方贵盛也。

二,清世祖与董鄂妃〔9〕故事说 王梦阮沈瓶庵〔10〕合著之《红楼梦索隐》为此说。其提要有云,“盖尝闻之京师故老云,是书全为清世祖与董鄂妃而作,兼及当时诸名王奇女也。

……”而又指董鄂妃为即秦淮旧妓嫁为冒襄妾之董小宛〔11〕,清兵下江南,掠以北,有宠于清世祖,封贵妃,已而夭逝;世祖哀痛,乃遁迹五台山为僧云。孟森作《董小宛考》(《心史丛刊》三集)〔12〕,则历摘此说之谬,最有力者为小宛生于明天启甲子,若以顺治七年入宫,已二十八岁矣,而其时清世祖方十四岁。

三,康熙朝政治状态说 此说即发端于徐时栋,而大备于蔡元培之《石头记索隐》〔13〕。开卷即云,“《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

……”于是比拟引申,以求其合,以“红”为影“朱”字;以“石头”为指金陵;以“贾”为斥伪朝;以“金陵十二钗”为拟清初江南之名士:如林黛玉影朱彝尊,王熙凤影余国柱,史湘云影陈维崧,宝钗妙玉则从徐说,旁征博引,用力甚勤。然胡适既考得作者生平,而此说遂不立,最有力者即曹雪芹为汉军,而《石头记》实其自叙也。

然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契合者,其说之出实最先,而确定反最后。嘉庆初,袁枚(《随园诗话》二)已云,“康熙中,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书,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末二语盖夸,余亦有小误(如以楝为练,以孙为子),但已明言雪芹之书,所记者其闻见矣。而世间信者特少,王国维〔14〕(《静庵文集》)且诘难此类,以为“所谓‘亲见亲闻’者,亦可自旁观者之口言之,未必躬为剧中之人物”也,迨胡适作考证,乃较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荣华,终于苓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

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

雪芹名霑,字芹溪,一字芹圃,正白旗汉军。祖寅〔15〕,字子清,号楝亭,康熙中为江宁织造。清世祖南巡时,五次以织造署为行宫,后四次皆寅在任。然颇嗜风雅,尝刻古书十余种,为时所称;亦能文,所著有《楝亭诗钞》五卷《词钞》一卷(《四库书目》),***二种(《在园杂志》)。寅子?,即雪芹父,亦为江宁织造,故雪芹生于南京。时盖康熙末。雍正六年,?卸任,雪芹亦归北京,时约十岁。然不知何因,是后曹氏似遭巨变,家顿落,雪芹至中年,乃至贫居西郊,啜饘粥,但犹傲兀,时复纵酒赋诗,而作《石头记》盖亦此际。乾隆二十七年,子殇,雪芹伤感成疾,至除夕,卒,年四十余(一七一九?——一七六三)。其《石头记》尚未就,今所传者止八十回(详见《胡适文选》)。

言后四十回为高鹗作者,俞樾(《小浮梅闲话》)云,“《船山诗草》有《赠高兰墅鹗同年》一首云,‘***人自说《红楼》。’注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然则此书非出一手。按乡会试增五言八韵诗,始乾隆朝,而书中叙科场事已有诗,则其为高君所补可证矣。”然鹗所作序,仅言“友人程子小泉过子,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辛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尚不背于名教,……遂襄其役。”盖不欲明言己出,而寮友则颇有知之者。鹗即字兰墅,镶黄旗汉军,乾隆戊申举人,乙卯进士,旋入翰林,官侍读,又尝为嘉庆辛酉顺天乡试同考官。其补《红楼梦》当在乾隆辛亥时,未成进士,“闲且惫矣”,故于雪芹萧条之感,偶或相通。

然心志未灰,则与所谓“暮年之人,贫病交攻,渐渐的露出那下世光景来”(戚本第一回)者又绝异。是以续书虽亦悲凉,而贾氏终于“兰桂齐芳”,家业复起,殊不类茫茫白地,真成干净者矣。

续《红楼梦》八十回本者,尚不止一高鹗。俞平伯〔16〕从戚蓼生所序之八十回本旧评中抉剔,知先有续书三十回,似叙贾氏子孙流散,宝玉贫寒不堪,“悬崖撒手”,终于为僧;然其详不可考(《红楼梦辨》下有专论)。或谓“戴君诚夫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与今本不同,荣宁籍没后,皆极萧条;宝钗亦早卒,宝玉无以作家,至沦于击柝之流。史湘云则为乞丐,后乃与宝玉仍成夫妇。……闻吴润生中丞家尚藏有其本。”(蒋瑞藻《***考证》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

此又一本,盖亦续书。二书所补,或俱未契于作者本怀,然长夜无晨,则与前书之伏线亦不背。

此他续作,纷纭尚多,如《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续红楼梦》,《红楼复梦》,《红楼梦补》,《红楼补梦》,《红楼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增补红楼》,《鬼红楼》,《红楼梦影》〔17〕等。大率承高鹗续书而更补其缺陷,结以“团圆”;甚或谓作者本以为书中无一好人,因而钻刺吹求,大加笔伐。但据本书自说,则仅乃如实抒写,绝无讥弹,独于自身,深所忏悔。此固常情所嘉,故《红楼梦》至今为人爱重,然亦常情所怪,故复有人不满,奋起而补订圆满之。此足见人之度量相去之远,亦曹雪芹之所以不可及也。仍录彼语,以结此篇:

……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

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女子?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是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绔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己护短,一并使其泯灭。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束笔阁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俚语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照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戚本第一回)

※ ※ ※

〔1〕 高鹗(约1738—约1815) 字兰墅,别署红楼外史,汉军镶黄旗人。曾官内阁中书、翰林院侍读。撰有《高兰墅集》、《月小山房遗稿》。清张问陶《赠高兰墅鹗同年》诗注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今传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其后四十回一般认为系高鹗所续。

〔2〕 刺和珅 和珅,清满洲正红旗人,姓钮祜禄氏,字致斋,官至大学士。《谭瀛室笔记》云:“和珅秉政时,内宠甚多,自妻以下,内嬖如夫人者二十四人,即《红楼梦》所指正副十二钗是也。”藏谶纬,汪堃《寄蜗残赘》卷九载:“曾闻一旗下友人云:‘《红楼梦》为谶纬之书’。相传有此说,言之凿凿,具有征引”,并谓曹雪芹因撰《红楼梦》,其后代遭“灭族之祸,实基于此。”明易象,《增评补象全图金玉缘》卷首载张新之《石头记读法》云:“《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故谨履霜之戒。一部《石头记》,(演)一渐字。”

〔3〕 纳兰成德(1655—1685) 后改名性德,字容若,清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长子,曾任一等侍卫。撰有《饮水词》、《通志堂集》等。

〔4〕 陈康祺 字钧堂,清鄞县(今属浙江)人,官至郎中。所撰《燕下乡脞录》,十六卷。

〔5〕 姜宸英(1628—1699) 字西溟,号湛园,清慈溪(今属浙江)人。康熙己卯年(1699)为顺天乡试考官,因科场舞弊案牵连,死于狱中。撰有《湛园未定稿》、《西溟文钞》等。

〔6〕 徐时栋(1814—1873) 字定宇,号柳泉,清鄞县(今属浙江)人。曾任内阁中书,撰有《柳泉诗文集》等。下引徐说涉及的明珠(1635—1708),姓纳兰,清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年间任刑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高澹人(1644—1703),名士奇,号江村,清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曾任礼部侍郎。撰有《清吟堂全集》、《天禄识余》等。

〔7〕 张维屏(1780—1859) 字南山,清番禺(今属广东)人,官至江西南康知府。撰有《松心诗集、文集》等。《诗人征略》,即《国朝诗人征略》,一编六十卷,二编六十四卷。引文见二编卷九。

〔8〕 胡适(1891—1962) 字适之,安徽绩溪人。他的《红楼梦考证》作于一九二一年,对《红楼梦》作者、版本进行了考证。

〔9〕 清世祖 即顺治皇帝福临(1638—1661)。董鄂妃,世祖之妃,内大臣鄂硕之女。有些索隐派红学家认为董鄂妃即是董小宛。

〔10〕 王梦阮 未详。沈瓶庵,中华书局编辑,曾编《中华***界》杂志。王、沈合撰的《红楼梦索隐》,一九一六年附刊于中华书局出版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卷首有他们写的《红楼梦索隐提要》。

〔11〕 冒襄(1611—1693) 字辟疆,号巢民,清初如皋(今属江苏)人。明末副贡,入清隐居不仕,撰有《巢民诗集、文集》。董小宛(1624—1651),名白,原为秦淮名妓,后为冒襄宠妾。

〔12〕 孟森(1868—1937) 字莼荪,笔名心史,江苏武进人。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所撰《心史丛刊》,共三集,多为有关明清史的考证文章。

〔13〕 蔡元培(1868—1940) 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曾任南京临时***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他在所撰《石头记索隐》中,以林黛玉为绛珠仙子,“珠”、“朱”谐音;以林黛玉所住潇湘馆比附朱彝尊的号“竹垞”,故认为林黛玉影射朱彝尊。以“王”即“柱”字偏旁之省;“国”俗作“国”,熙凤之夫曰“琏”,即二“王”字相连也,故认为王熙凤即影射余国柱。以陈维崧字其年、号迦陵,与史湘云所佩“麒麟”音近,故认为史湘云即影射陈维崧。

〔14〕 王国维(1877—1927) 字静安,号观堂,浙江海宁人。撰有《宋元戏曲史》、《观堂集林》等。引文见《静安文集·红楼梦评论》。

〔15〕 曹寅(1658—1712) 曾官通政使,苏州、江宁织造。主持刊刻《全唐诗》、《佩文韵府》。所撰***二种为《虎口余生》、《续琵琶记》。下文“清世祖”应作“清圣祖”。

〔16〕 俞平伯 名铭衡,浙江德清人。所著《红楼梦辨》,一九二三年出版(后经修订,改名《红楼梦研究》,一九五二年出版)。

〔17〕 《后红楼梦》 逍遥子撰,三十回,乾嘉间刊本。《续红楼梦》,同名者有二种:一为秦子忱撰,三十卷,嘉庆四年抱瓮轩刊本;

一为题“海圃主人手制”,四十回,嘉庆间刊本。《红楼复梦》,题“红香阁小和山樵南阳氏编辑”,一百回,嘉庆十年金谷园刊本。《红楼梦补》,归锄子撰,四十八回,嘉庆二十四年藤花榭刊本。《红楼幻梦》,花月痴人撰,二十四回,道光二十三年疏影斋刊本。《红楼圆梦》,梦梦先生撰,三十一回,嘉庆十九年红蔷阁写刻本。《增补红楼》,嫏嬛山樵撰,三十二回,道光四年刊本。《鬼红楼》,即秦子忱《续红楼梦》;据《忏玉楼丛书提要》载:“是书作于《后红楼梦》之后,人以其说鬼也,戏呼为《鬼红楼》。”《红楼梦影》,云槎外史(一名西湖散人)撰,二十四回,光绪三年北京聚珍堂活字刊本。《红楼后梦》、《红楼补梦》、《红楼重梦》、《红楼再梦》,未见。(以上据一粟《红楼梦书录》)

红楼梦 中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的读书笔记

第一卷(01--030章)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诗云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 "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 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说了一回话, 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一宿无话.至次日, 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 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 外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 ,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 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 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 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 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 , 到任方一月有余.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 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 便从科第出身. 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 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 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 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 , 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 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 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 . 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 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这日, 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 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 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 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 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 今因还要入都, 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 且盘桓两日, 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

雨村因问: "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 : "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 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 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 , 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 "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 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 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 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 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 , 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 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 生在大年初一, 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 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 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 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 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 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 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 禹, 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 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 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 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 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 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 "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 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 .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 "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 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 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 ,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 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 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 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 ! '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 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 , 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 ,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 不然. 只因现今大**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 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 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 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 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 "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 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 "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 亲上作亲, 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 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 "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

《红楼梦》贾府是怎么一步步衰败的?

(1)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宝钗周到地应付各方面关系,黛玉则因病常接待不周。宝钗来看黛玉,劝她去看病,又劝黛玉每天早起喝燕窝粥。黛玉感激宝钗的教导与关心,承认自己错了。二人相互倾诉自己的真心,情同姐妹。宝钗走后,立刻派人送来燕窝。

(2)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秋霖脉脉,阴晴不定,独自一人的林黛玉不禁伤感,拟《春江花月夜》而作《秋窗风雨夕》。贾宝玉着急林黛玉的病情,晚上冒雨前来潇湘馆探视,看到了林黛玉写的风雨词,称赞说好。黛玉感谢宝玉一天来几次看她,并送宝玉玻璃绣球灯回去。

《红楼梦》写了一个大家族由盛而衰的悲剧故事。这个家族悲剧的阴影笼罩着《红楼梦》里所有的悲剧。《红楼梦》里宝黛的悲剧、十二钗的悲剧,因为其主人公大多具有真、善或美的素质而成为悲剧主人公。但是贾府的实权阶层最终的衰败也具有悲剧性质吗?这实际上关系到一种社会现象、社会制度的历史命运和价值的问题,也即是悲剧与历史的统一的问题。从悲剧与历史的同一看,没落阶级、没落制度的毁灭也具有悲剧性。黑格尔是西方哲学史上、美学史上最有建树的哲学家、美学家。黑格尔的悲剧观是他的历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他的历史辩证发展的思想中,与悲剧理论有直接关系的是以下两个观点:第一、他认为“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第二、他认为世界历史的发展是由低级社会形态向高级社会形态上升。而从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具有存在必然性、合理性的现实,最终也必然会失去其存在的合理性,成为不合理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的悲剧观是对黑格尔悲剧观的扬弃。对于前一个不合理的悲剧,马克思指出其性质是“历史必然的要求与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的冲突”;而对于后一个不合理,当强调其腐朽性的时候,马克思称之为“笑剧”;当强调后一种不合理对自身价值的自信的时候,马克思则称之为悲剧性:“当旧制度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的世界权力,而自由反倒是个别人忽然想到的思想,――换句话说,当旧制度自身相信而且也应当相信自己是合理的时候,旧制度的历史就是悲剧性的。”① 20世纪中叶以来,中国的悲剧理论大多集中在前一个不合理上,不管是现实主义美学还是主体性哲学――美学,都对新兴的、通向未来的人性要求和历史趋势的悲剧性命运作了肯定。然而,对于中国古典作家作品的评价,后一个“不合理”的悲剧必须得到同等程度的注意。对于《红楼梦》来说,尤其如此。如果说主体性哲学之重视悲剧,是旨在强调悲剧与存在体验、价值体验的同一,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重视悲剧,则是旨在强调悲剧与历史的同一,而这一“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②,于是,马克思主义的悲剧诠释就建筑在对历史发展、社会关系、经济关系的分析的基础上。从悲剧与历史的本质联系上去诠释《红楼梦》的悲剧意蕴,我们就可以注意到《红楼梦》的丰富的悲剧内涵。从社会存在的内在分裂,我们会注意到阶级斗争命题;从“历史的必然要求与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我们可以注意到《红楼梦》的“个性解放”(或适性逍遥)的历史困境;而从异化的角度看,这种悲剧性在《红楼梦》里更为普遍,这一角度通向主体超越之维。

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于贾宝玉来说,贾府有其价值,这里提供给他“锦衣纨绔”、“饥甘餍肥”的生活,提供一个大观园让他可以在其间一厢情愿地过其艺术人生;这里有他的亲人、亲戚、朋友、情人。在物质上,他依赖于贾府,在感情上,他并不希望这个家族衰败下去。在他看来,贾府的负价值主要在于它的统治人物(以贾政、王夫人为代表)强迫他读他不愿意读的八股文章、走他不愿意走的中举当官的人生道路、应酬他不愿意应酬的官场俗套。他对这个家族是既爱又叛逆的。所以他对于贾府的衰败并不觉得是“活该”、“罪有应得”、“不配有更好的命运”、“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而是觉得可悲可叹。脂砚斋的批语多处点明了这一点。在第2回正文“谁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处眉批:“文是极好之文,理是必有之理,话则极痛极悲之话。”(甲戌本。重点号为引者所加)贾府的一代不如一代、后继无人的危机在作者心里触发的是极度悲痛的情感,悲痛建基于作者对这个家族的爱与怜悯之上。在第3回正文“我有一个孽根祸胎”处,脂砚斋批道:“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甲戌本)在第5回正文“子孙虽多,竟无一个可以继业者”处,脂批:“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甲戌本)而第13回正文“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脂批更是明白点出贾宝玉也有希望贾府中兴、持久下去的宿愿,脂批说:“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甲戌本)对于这个家族的命运,林黛玉也持一种同情的态度、立场,第62回写探春的改革之后有宝黛这样一段对话: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承认,她虽然行动上不管家,但她心里与探春往一处想。而脂砚斋本人,据说是作者的长辈.也有这种家族感情以及对家族颓败的哀痛。在第13回正文“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处,脂砚斋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余(庚辰墨笔点去,改作“今” ) 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甲戌本、庚辰本)作者与贾宝玉对贾府这个大家族的爱与怜悯的感情,成为这个家族衰败的悲剧感的基础。

另外,美学的悲剧观更强调“悲剧”范畴不等同于日常生活中的“悲剧”一词。在日常生活中,某某人意外遇***而死亡,被称为悲剧,而美学中的悲剧不仅强调生活中的不幸或毁灭,不仅强调不幸者对不幸或毁灭所表现出来的抵抗的顽强意志力,而且强调抵抗的最终无效,显示出历史的必然性。张太医论病细穷源,说:“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③这是对于家族颓败的忧患、操劳所致,也是对于家族颓败的必然趋势的顽强而又无望的抗争。《红楼梦》第10回还只是通过张太医之口,侧笔写出秦可卿 的悲剧性格。而王熙凤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沿这条路走下去。然而,《红楼梦》的作者冷峻地展示了贾府颓败的必然趋势,在这种巨大的必然性面前,王熙凤的聪明无济于事:“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杆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④贾府的必然衰败、秦可卿、王熙凤的机关算尽、力挽狂澜、最终的“家亡人散各奔腾”,所有这些因素构成了《红楼梦》家族衰亡的悲剧性质。

贾府后继无人的危机是《红楼梦》从一开始就一直强调的。作者在第2回就借冷子兴之口点出:“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⑤如此看来,贾府颓败已成必然。而贾府里第一个感受到这种悲凉之雾的是宁国府的秦可卿。秦可卿的致病与死亡,乃是贾府病入膏肓的象征。秦可卿卧床不起,张太医诊断道:“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⑥贾府何尝不如此,冷子兴已道得一针见血。至第13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秦可卿来到王熙凤的梦中,临别赠言,向王熙凤嘱托一件事以了心愿。她先向王熙凤描画了贾府大势:“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她想力挽狂澜,但命将归阴,便把此重任转交王熙凤:“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还有上引的第5回正文“子孙虽多,竟无一个可以继业者”。这些地方,都一再表明作者对于家族后继无人的担心。

***的情节也展示了这种“后继无人”的趋势以及贾政、王夫人、秦可卿、王熙凤、贾探春、薛宝钗、花袭人等面对这种趋势企图力挽狂澜的顽强意志。这种面对不幸命运的顽强意志也是家族悲剧性的一个重要基础。最早清醒意识到并企图摆脱这种后继无人的危机的,就是人已作古的宁荣二公。***第5回警幻仙姑将其妹兼美配与梦中宝玉,这是因为她“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用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以使宝玉“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看来,宁荣二公把贾宝玉当成继承贾府大业的唯一候选人。在太虚幻境,贾宝玉便第一次接受继业的警劝。

在现实生活中,贾政是正面的、居高临下地执行继业警劝职责最卖力的人,这种卖力在笞挞宝玉一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王夫人虽溺爱宝玉,但希望宝玉继业之紧迫感却不少于贾政。与贾政不同的是,她这种继业紧迫感集中表现在贾宝玉的配偶问题上。要继业就必须读书、中举、做官,所以,凡是能劝宝玉读书、劝宝玉留心于仕途经济者,王夫人即深信并深爱之,从她对于袭人、宝钗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一点;而妨碍宝玉留心于仕途经济者,王夫人则深恶并深恨之,这在她对于黛玉、晴雯、金钏的态度上表现出来。

贾宝玉之所以不愿意继业,其社会历史原因何在?《红楼梦》没有作正面表现。只是从他的一些言论,我们可以得知,他对当时社会的政治实践、教育实践与儒家的理想政治、理想道德的设计背道而驰、本末倒置的状况深为不满。所以他宁愿沉迷在闺阁之中而不愿谈仕途经济、不愿做贾府的继业者。在后40回中,他虽然中了个举人,但是,出家的行为使得贾政、王夫人等的继业希望最终化为泡影。贾府这个大家族确确实实后继无人了。继业希望彻底破灭了。那么,维持钟鸣鼎食的水平、争取中兴气象的想法、或者下而取其次――推迟衰败的时间,储备衰败时物质生活之需的想法,则是值得一试的。这方面,***先有秦可卿的多置祭祀产业的深谋远虑,接着有王熙凤主管荣国府、协理宁国府,后来有“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贤宝钗小惠成大体”,但结局又如何呢?秦可卿早已*丧天香楼或死封龙禁尉;薛宝钗虽有“停机德”,最终则是“雪里埋”;贾探春虽然“才自精明志自高”,但是“生于末世运偏消”,最终是“千里东风一梦遥,' ;王熙凤之才则更是“男人万不及一”,但最终却“哭向金陵事更哀”。对于贾府颓败之势,她们回天无力,她们无法改变贾府悲剧的必然性。实际上,她们自身已内在于贾府悲剧的必然性之中。贾府大家族的衰败过程是这样展示的:一方面,贾政等对作为继业的唯一候选人贾宝玉由希望到失望到绝望;既然贾宝玉最终悬崖撒手,贾府也就只有“自然死亡”的命运了(至于后40回贾兰的中举,纯属狗尾续貂,它与第5回宁荣二公的亡灵所说的“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的说法相矛盾,在宝玉之外又安排另一个继业候选人来,至于“沐皇恩贾家延世泽”的情节则是对贾府家族悲剧的消解,就如出家是对于贾宝玉主体悲剧体验的消解一样);另一方面,则是秦可卿、王熙凤、贾探春、薛宝钗等人的力挽狂澜的最终徒劳。这两方面的悲剧趋势构成了贾府衰败过程的主要内容。 这两个方面的悲剧趋势几乎涵盖了《红楼梦》的所有人物与情节。围绕着贾府继业的问题,一方面,有贾政、王夫人、赵姨娘、贾环与贾宝玉的冲突,有薛宝钗、史湘云、花袭人与贾宝玉的侧面冲突;另一方面,林黛玉在厌恶立身扬名、崇尚适性逍遥、率真自洁等方面,与贾宝玉为志同道合者,而这一点又是他们的爱情的独特深挚的基础,这样,在贾府继业问题上林黛玉扮演了拖后腿的角色。于是就有王夫人厌恶黛玉、弃黛取钗的态度;而在性情上近似黛玉的晴雯、行为上亲近宝玉的金钏,也被王夫人以最严厉的手段予以惩处,落得个悲剧的结局;这其间,又有袭人因晴雯与宝玉的亲近而蓄意进谗言⑦;而在这过程中,黛玉、晴雯表现出来的悲剧性格充分显示了悲剧的抗争性和超越性,这种主体价值悲剧与贾府的家族悲剧交织在一起。围绕着“女强人”们的力挽狂澜之最终徒劳的悲剧趋势,《红楼梦》写了贾府上层的权力之争、贾府上上下下的明争暗斗。围绕着王熙凤的理家,***写了她的权力欲、物欲的疯狂膨胀,如“弄权铁槛寺”一段;而薛宝钗的出现,她的德、才、貌俱全,使得王夫人把她当成贾宝玉配偶的最合适人选,“金玉良缘”受到贾府实权人物的认可。这样,随着贾宝玉继业者身份的确立,将作为宝二奶奶的薛宝钗自然就成为贾府的管家而取代王熙凤的地位,这对于王熙凤来说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她承认“木石前盟”。于是,就有王熙凤与薛宝钗的矛盾。但是,对于王夫人来说,拆散“金玉良缘”,既破坏着贾宝玉作为家族继业者的成长,又使权力旁落(对于王夫人来说,王熙凤的侄女身份当然不如贾宝玉的儿子身份和薛宝钗的儿媳身份来得更为亲近)。于是,就有王夫人与王熙凤的矛盾,就有抄检大观园***的发生,最终有王熙凤“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剧结局⑧。这一***的发生,终于成为贾府由盛而衰的重大转折。庚辰本第77回脂批:“若无此一番更变,不独终无散场之局,且亦大不近乎情理。”在王熙凤与薛宝钗、王熙凤与王夫人的冲突中,权力之争与继业问题与婚姻问题纠缠在一起;而作为“金玉良缘”的对立面的“木石前盟”,宝黛爱情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在这过程中,宝黛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主体超越的悲剧性格。这样,贾宝玉的主体价值体验与主体性悲剧则与贾府的衰败趋势息息相关。

大观园的悲剧由一个个小悲剧故事组成,这是一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悲剧。这组悲剧揭示了悲剧的无处不在,表现了作家对女性的悲悯与同情。而大观园的幻灭,对于贾宝玉来说,则又具有存在论上的意义。⑨ 贾宝玉的悲剧性质则在于:一方面,他不认同当时的仕途经济等方面的价值形式;另一方面,他的自身价值又得不到确认。于是,他专注于大观园这个女儿国,把大观园当成他的精神避难所。他沉迷于老庄的存在体悟之中,但大观园的幻灭使他感到无家可归,而他对众女儿的专注又使他不可能真正达致老庄境界,他只有沉沦于无边焦虑之中。10 在对生命存在的悲剧性体验上,尼***与叔本华一脉相承,但在悲剧美学上,尼***与叔本华大异其趣。作为美学范畴的悲剧,不仅以生命存在的悲剧性为表现对象,而且以生命对于存在的悲剧性的抵抗、抗争的精神为表现对象。尽管抵抗、抗争的结局依然是悲剧主人公的毁灭的不可逆转,但抵抗与抗争则赋予这种审美观照以真正的悲剧精神。这种对于不幸与毁灭的顽强抵抗与最终无效,正是《红楼梦》贯穿始终的悲剧命运,正是贾府悲剧命运与贾宝玉悲剧命运相同的内在模式,也是家族衰败主题与存在的悲剧体验主题相同的展示趋势。王国维说,《红楼梦》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如果这是指《红楼梦》不像以往悲剧作品那样以大团圆结束,那是符合事实的。但是,如果这是指《红楼梦》以贾宝玉的出家结束,那么,王国维这一判断未免忽略了悲剧的主体抗争精神。

把美学上的悲剧视为对生活的不幸与苦难,即生活的悲剧性的表现,这往往会陷入悲剧主义,其出路往往在于宗教的解脱。叔本华说:“写出一种巨大不幸是悲剧里唯一基本的东西。”11 他强调的是巨大的不幸,目的是要人放弃生命意志。他说:“我们在悲剧里看到那些最高尚的[人物]或是在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放弃了他们前此热烈追求的目的,永远放弃了人生一切的享乐;或是自愿的,乐于为之而放弃这一切。”12 他反对主体超越、抗争精神,反对悲剧正义的问题。这样,宗教的解脱、***就被规定为悲剧的本质。必须指出的是:其一、王国维对《红楼梦》的悲剧诠释,其理论的起点、所面对的难题是中国传统悲剧的大团圆结局以及这种结局的民族文化依据――中国民族的乐天精神,大团圆结局无视生命的真实――存在的悲剧性。针对这一点,王国维强调悲剧艺术必须面对生命的悲剧性本质。故大力推崇一悲到底的、以悲结束的悲剧,所以他选中了《红楼梦》。其二、在人生观上,王国维倾向于佛教的悲观主义人生观,而悲观主义悲剧理论的创始人叔本华,其哲学思想深受佛教思想(原罪)的影响,同时,他又将这种悲剧理论表述推向体系化,所以,王国维选中了叔本华,而不是选中尼***;同时,他选中了《红楼梦》后40回,因为后40回正是佛教观念的原版照搬,这正适合以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悲剧观去诠释,而与尼***的酒神精神背道而驰。《红楼梦》后40回的贾宝玉形象所表达的意义就如同叔本华的所谓“那些最高尚的[人物]或是在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放弃了他们前此热烈追求的目的,永远放弃了人生一切的享乐;或是自愿的,乐于为之而放弃这一切”,或者用王国维的话说,是“使吾人离生活之欲”。这是悲剧的消解。

后40回貌似完成了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实际上只是完成一个悲惨的故事,而悲剧精神则大打折扣。在第***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一充满戏剧性的章节中,悲与喜的强烈对比使得林黛玉毋庸置疑地博得读者更多的同情与怜悯,而薛宝钗所得到的则是读者的憎恨。这里缺乏的是悲剧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对于命运的抗争意识,贾宝玉胡里胡涂地做了新郎,林黛玉则一直蒙在鼓里。在这一回之前,林黛玉与薛宝钗之间的直接或间接的冲突已不复存在了,令林黛玉忧虑、痛苦的不是薛宝钗对她与宝玉婚姻的冲击、破坏,而是宝玉与他人定亲、自己健康情况每况愈下。在这个过程中,林黛玉始终是一个胡里胡涂的弱不禁风的受害者,她的意志与情感不负任何责任。作者并没有腾出应有的篇幅表现她的抗争――一如前80回里的那种抗争。第87回林黛玉“感秋深抚琴悲往事”,所谓“悲往事”,只是对着以往宝玉送她的旧手帕而伤心,但这一悲情依然与宝钗无关,所以在悲秋之余,她重读宝钗的来书,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于是和了宝钗四章。所谓“伤心则一”,指的是她觉得自己与宝钗一样“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而贾宝玉也在怀旧,第89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写的是宝玉写诗悼念晴雯。至“蛇影杯弓颦卿绝粒”,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的矛盾才正面提出。然而第95回贾宝玉失玉疯颠、只管傻笑;第96回“泄机关颦儿迷本性”,林黛玉得知宝玉与宝钗的婚事,精神失常。自此,一个疯疯傻傻,一个恍恍惚惚,总之,宝黛两人已不具有正常人的意志。这种釜底抽薪的处理使得宝黛避免了与贾母、王夫人、凤姐、宝钗的正面冲突,从而也消解了悲剧精神所应有的抗争性。

子孙败家败业。这一点在冷子兴演说荣国荣时讲得很清楚,他评论如今的贾府时是这么说的: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由此可知,贾府的败落,首先跟这些子孙的败家败业密不可分,只知道享受,却不知道为将来谋划,只知道坐吃山空,铺张浪费,却不知道勤俭持家。

红楼梦中的贾府是一步一步衰落的,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他藏在红楼梦的许许多多的细节,例如骂贾府中的某人和儿媳妇扒灰,再例如大观园的昙花一现。

过多的细节就不再分析了,其实我们从最开始的描写冷子兴和贾雨村的谈话中就可以看出世人都已渐渐感受到了贾府的落败。而且冷子兴还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贾府落败的原因,那就是贾府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